作者：宋厚泽
东北三省是中国老工业区之一。2017年8月，中国发布了一份关于如何振兴吉林经济的报告，再次引发人们对东北发展落后的关注。事实上，面对中国东北地区经济发展长期停滞不前的问题，中国政府早在15年前就已经开始酝酿如何振兴计划。这份新报告认为，东北地区经济发展停滞的根本原因是重工业占据主导地位。报告建议发展纺织等轻工业，以振兴该地区的经济。
然而由于这个报告受吉林省委托研究撰写，结论引发不少争议。也许因为东北地区的问题不仅仅是重工业占比过高、轻工业发展不足，还有在中国其他一些地方，甚至在中国最繁荣的省份都可以看到的问题。东北地区实际上是中国尚未实施必要的结构性改革的一个缩影。然而，对东北地区进行深入研究具有指导意义，因为国有企业占据主导地位，并且营商环境异常糟糕，使得这些老工业省份在改革上无所作为，其负面影响更加严重。
要了解国有企业和商业环境这两个因素如何使得政策停滞不前，有必要针对其中的一个省份进行深入研究，说明已经采取或没有采取的改革措施会如何影响经济表现。本文以与吉林毗邻的辽宁为例。辽宁、吉林和黑龙江三省的文化和地理条件相似，同样拥有大量国有企业，但辽宁的经济规模比另外两个省份要大50％，所以，对辽宁的结论可以适用于整个地区（见图1）。这篇文章探讨了辽宁经济停滞不前的原因。后续文章将讨论由此带来的后果以及辽宁省其他方面出了什么问题，同时关注中国未来的经济政策选择。
图1. 东北国有企业的员工人数远高于全国平均水平
为什么辽宁事关中国
辽宁的很多经济病症也是整个中国为了避免陷入 “中等收入陷阱”（即发展中国家未能成功跻身高收入国家）将需要解决的问题。这些挑战中两个最具广泛意义的问题是国有企业和商业环境。
在1978年中国开始经济改革之前，辽宁的国有企业部门在全国首屈一指。1980年，在启动改革计划两年后，国有企业在辽宁省工业总产值中的占比达到了惊人的82％（其余为规模较小的集体所有制企业）。从那时起，国有企业在全省总产值中占的占比一直在下降，这既是国有企业本身效率低下，也是中国政府“抓大放小”战略的结果。按照这一战略，国家在继续支持大型国有企业的同时，允许小型国有企业私有化。因此，国有企业资产集中到了所谓的“战略性”产业领域（见图2）。
然而，辽宁剩下的国有企业，即政府在20年前 “紧抓不放”的那些国有企业，如今再次陷入困境。目前，辽宁国有企业的平均净资产负债率比本世纪头十年的水平高出50％以上，表明全省国有企业的财务状况比上一轮改革前还要脆弱。
图2. 按营业收入划分的辽宁省国有企业构成情况
但国有企业不是辽宁的唯一问题。另一个问题是在中国范围内普遍存在的压制性的商业环境。按照世界银行发布的《营商环境报告》指数，中国目前排名第78位，低于突尼斯。即使是在同一类别的中高收入国家中，即人均国民总收入介于3,956美元至12,235美元之间的51个国家中，中国目前也仅排名第24位。在国家层面上，中国政府把改善中国的商业环境作为重中之重。备受瞩目的“自由贸易”试验区首先在上海启动，现在已经包括11个城市，这实际上是为了改善商业环境，而不仅仅是促进“自由贸易”之举。在过去的两年里，中共中央办公厅陆续发布了多个文件，指示必须改善营商环境。
而在中国，或许没有哪个地区的投资环境比东北的声誉更差。辽宁发生重大企业违约事件的频率相对较高，让这种本已不佳的声誉雪上加霜。过去几年，“投资不过山海关”已经在中国企业家和投资者中成为常谈。
因此，与中国平均水平相比，国有企业经营不善和营商环境恶化这两个全国性的问题在辽宁表现得更为集中。以前为解决辽宁省的这两个问题而做出的努力已经证明毫无成效，但却给我们提供了可以应用于整个中国的经验教训。
经济停滞不前和无效的救援措施
那么，辽宁在这方面的努力出了什么问题？
作为东北三省中规模最大、工业最发达的省份，辽宁曾经是全中国经济表现最强劲的地区。到1978年，辽宁省工业总产值占全国的10％。当时，辽宁是中国排名第三的经济大省，仅次于山东和江苏，而这两个省的人口都远远高于辽宁。所以在计划经济时代，人们普遍认为辽宁是全国经济最为强劲的地区。
然而，在1978年改革之后，辽宁和整个东北地区的命运很快开始逆转。整个国家都受益于新的经济自由，但辽宁和东北地区相对于其他省市却开始经历长期衰退。可以肯定的是，辽宁的经济还是努力实现了不错的增长，自1978年以来，区域经济和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均增长了10倍以上。然而，辽宁的平均经济增速明显低于全国平均水平，其在国民经济中的占比也从6.3％下降到3％，成了第14大省级经济体（见图3）。1978年，辽宁的经济规模比广东大20％，但广东省后来居上，成了中国生机勃勃的市场经济的代表。到2016年，辽宁的经济规模只有广东的三分之一左右。
图3. 辽宁省在中国国民经济中的重要性不断下降
2003年，中央政府发布了第一个振兴东北的国家级计划。同年12月，国务院成立了一个“国务院振兴东北地区等老工业基地领导小组”，持续至今。此外，中国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设立了此外，国家发改委成立“东北等老工业基地振兴司”，专门致力于东三省等地的振兴。2016年，中国政府又发布了一个振兴东北的计划，投资总额为1.6万亿元人民币（约合2400亿美元）。
但尽管如此，东北地区尤其是辽宁的相对衰落仍在延续。2016年，辽宁省政府被发现在国内生产总值和财政收入数据上造假。数据修正后，辽宁经济的官方规模缩小20％以上。按照新的统计数据，辽宁目前占全国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仅为3％，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中国政府开始试图振兴这个地区的时候，这一比例为4.4％，比现在要高。另外两个东北省份也只是稍好一点。同一时期，这三个省份在国民经济中合计所占的比重从9.3％下降到了7％。中国政府15年来振兴这一地区的努力劳而无功，表明迄今为止还没有找到有效的策略。
辽宁经济陷入停滞可以归纳为以下几个原因：
- 常见的解释是辽宁省的老旧重工业过度集中，这是要点，但还不够充分。
- 辽宁本可以通过进一步私有化或其他所有制改革来处理国有企业问题，却因为地方政府多次干预经济，使这一问题加剧。因此，现在单靠国企改革也不足以振兴地方经济。
- 辽宁需要从根本上改善当地的商业环境，但其中最重要的是要对政府干预经济有实质性的制衡。如果地方政府不仅继续插手，而且还试图通过投资来振兴该地区，就会导致坏账增加和经济崩溃，使商业环境变得更糟糕。
关于如何振兴吉林经济的报告提出建议发展轻工业将“解决”吉林存在的问题。如果不进行国有企业公司治理改革并采取决定性措施改善投资环境，该报告提出的建议不会从根本上解决东北经济停滞的问题。